她記憶中的母親,尋常穿著雨鞋,戴著斗笠,在果園中工作,是一位勤快的客家農婦。偶爾周六或周日,會穿上旗袍、畫上細眉,帶著她去看電影。

媽媽的前半生是上海的千金小姐,出門有司機,閒暇逛百貨公司。搭乘太平輪來到台灣後,跟隨夫婿住在苗栗鄉下,學做農婦。不但身份證上的籍貫改成了「台灣苗栗」,而且沒回過上海,最後在台灣終老。

透露著媽媽前半生的,都是一些生活細節。家裡早餐會喝咖啡、配土司和炒蛋; 再困頓,永遠不缺紅茶、咖啡和奶油;每隔一陣子,要到新竹找揚州師傅做旗袍。

媽媽還會打開當年帶來的那口箱子,拿出其中珍藏的一些寶貝,說故事給她聽。它們都是媽媽當年匆忙上船,隨手裝入帶走的生活用品。幾件上好的絲絨旗袍、美麗的繡花桌巾、幾只唐草咖啡杯、外公的懷表和外婆送的珠寶。

戰亂中離鄉生活,曾有的精緻華美,終究無法留住。她深刻的印象,就是家中曾經來過一個人,媽媽拿出一個綠色的鐲子,那人就著燈細看,她也跟著抬頭看,逆著昏黃的光,鐲身通透。她還記得,那人拿出八百元買走它。

長大後,她去上了一些珠寶、骨董的課,想到小時候看到的鐲子,應該就是一只帶綠的冰種翡翠鐲。那樣的成色,現在價值不菲,當年真是賤賣了。但是媽媽窩居在鄉下,沒有什麼管道,也只有賣給固定會來的舊貨小販。

留下的,就是一套外婆送給媽媽的結婚珠寶、一只MIKIMOTO的胸針和一對爸爸送給媽媽的翡翠花片。一整套的珠寶有項鍊、扣飾、胸針和手鍊,是1920、1930年代經典的「裝飾藝術」(Art Deco)風格,以鉑金為底,鑲嵌特殊車工的紅寶、藍寶、鑽石或黑瑪瑙,主石都是珍珠。沒有任何刻印顯示是什麼品牌或名家,但是其精緻度已道盡來處必非泛泛。

MIKIMOTO的胸針,也是品牌經典的花草造型,優美線條簡筆勾勒,九顆大小不一的珍珠緊挨著,風華正茂。難得的是,原裝珠寶盒依然完整,清楚說著胸針系出名門。

一對翡翠花片是爸爸送給媽媽的,不知為何沒鑲,依然用紅線縫在原來的紙片上。紙片上有紅線縫出的裝飾線條,襯得翡翠花片格外鮮活。如今紙黃且有漬痕,為它們添上歲月的痕跡。

媽媽不是眷戀曾經的繁華,而是思親,所以未曾因為生活而變賣它們。寶愛一生,最後傳給她。她其實不是媽媽生的,生母生下她後就離世,一個月後,她就被媽媽抱養。得到很好的照顧,念了大學,培養了對文學和電影濃厚的興趣。她承接了媽媽所有的美好,包括這些珠寶。

她非常珍愛,捨不得戴,好好收藏著,偶爾拿出來細端祥。適當的時候,她會將它們交給女兒,讓這套珠寶蘊藏的所有美好繼續傳下去,一代又一代。

圖/黃尹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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